北风如刀,刮过苍黄的北凉原野,卷起残雪,敲打在徐凤哲覆着风霜的斗笠上。越是靠近北凉边境,那股熟悉的肃杀之气便愈发浓烈。记忆中尚算通畅的关卡,如今已是三步一哨,五步一岗,往来行商被盘查得极为仔细,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弦绷欲断的紧张。
虎头城大捷的消息,早已传遍离阳,北凉军威再次震慑天下。只是这份荣耀之下,是外松内紧的戒备。他那张“平平无奇”的面具,以及随手伪造的身份文牒,在寻常州郡尚能蒙混,但想凭此混入如今戒备森严的北凉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
“这点小麻烦……还真是不让人省心。”徐凤哲压低了斗笠,避开一队巡逻的北凉骁骑,拐入一条更为偏僻的岔道。他记得,徐凤年曾与他提过几处极为隐秘的联络点,以备不时之需。
暮色四合,寒鸦归巢。他在一座荒废已久的烽燧台下停住了脚步。此地荒凉,人迹罕至,唯有呼啸的北风在耳边呜咽。徐凤哲仔细辨认了烽燧台基座上一处不起眼的石缝,按照徐凤年当年戏言般定下的规矩,寻了三块大小形状各异的石子,以特定的顺序嵌入其中,又在旁边用指尖划下了一个只有兄弟二人才能看懂的潦草符号——那是一只歪歪扭扭,却又带着几分张扬的小鸟。
做完这一切,他寻了个背风的凹陷处,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旧袍,静静等待。心中却不似表面那般平静。一日,两日……烽燧台下依旧寂静无声,那石缝中的标记,也无丝毫变化。
徐凤哲眉头微蹙。是联络点出了纰漏,还是北凉内部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?徐凤年那小子,如今贵为北凉世子,虎头城一战更是名动天下,按理说,这点小事不该如此拖延。
第三日黄昏,当最后一抹残阳即将隐没于地平线之下,那石缝中终于有了动静。原本嵌入的石子被人取出,换上了另外三块,排列方式亦有不同。旁边那只小鸟符号旁,多了一道浅浅的横杠。
徐凤哲精神一振,迅速解读了暗号。信息简短却分量十足:凤年已归王府,战后事务繁杂,朝中因他“死讯”及战事引发的波澜未平,局势比预想中更为棘手。着他耐心等待,自有安排。
“这小子,如今也知道报喜不报忧了。”徐凤哲低声自语,嘴角却不自觉地牵起一丝弧度。心中的焦躁稍缓,但对北凉当前局势的担忧,却又添了几分。
又过了两日,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。北风呼啸,鹅毛大雪铺天盖地,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苍茫。就在徐凤哲几乎要以为自己被遗忘之时,一道模糊的黑影,如鬼魅般出现在烽燧台下。来人未发一言,只是以特定的敲击声示意。
徐凤哲验过暗号,跟随那黑影,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茫茫雪夜。没有马车,没有随从,只有两人在风雪中疾行。那黑影对周遭路径极为熟悉,即便是在这等风雪迷眼之夜,依旧健步如飞,带着徐凤哲七拐八绕,避开了一处处明哨暗卡。所行之处,愈发偏僻,最后竟是到了一处看似寻常的马厩后院。黑影在一堵积满雪的墙壁前停下,摸索片刻,墙壁上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。
门内漆黑幽深,寒气逼人。
“世子,请。”黑影声音嘶哑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。
徐凤哲不再迟疑,侧身而入。暗道狭窄,盘旋向下,脚下是潮湿的石阶。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灯火光芒。
暗道尽头,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密室。石壁,石桌,石凳,一盏孤灯如豆,在寒风中微微摇曳。
灯下,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入口,正凝视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北凉堪舆图。那身影比之徐凤哲离去时,似乎更显挺拔,肩也宽了些许,只是那份孤寂与沉凝,却也重了几分。
听到脚步声,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。
依旧是那张俊朗不羁的面容,只是眼底的玩世不恭淡了许多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深沉与锐利。当看清来人斗笠下那张略显陌生的脸庞时,他先是一怔,随即,当目光触及徐凤哲那双熟悉的、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难掩轻佻的眸子时,徐凤年浑身剧震,眼中瞬间涌上狂喜与难以置信。
“哥!”
一声压抑着激动与哽咽的呼唤,打破了密室的沉寂。
徐凤年几步抢上前来,一把抓住徐凤哲的肩膀,力道之大,几乎要将他捏碎。那双曾让无数江湖儿女倾倒的桃花眸子,此刻竟是微微泛红。
“你……你总算回来了!”徐凤年声音沙哑,千言万语,最终只化作这简单的一句。他猛地张开双臂,给了徐凤哲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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