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湿的梅雨时节,野战医院的帆布帐篷被雨水压得低垂。
彭善妹握着搪瓷缸的手微微发抖,缸里的粗茶混着雨丝泛起细小的涟漪。
朱赤从前线带回的消息像块沉重的铅,压得她喘不过气——淞沪会战虽已宣告停火,可他们所在的战线,枪炮声依旧在连绵的山峦间回荡。
“善妹,把磺胺粉递给我。”周小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连日疲惫的沙哑。彭善妹转身时,看见她鬓角的碎发被血污黏在苍白的脸上,那双曾温柔凝视孙浩勇的眼睛,此刻布满血丝,却仍专注地为伤员处理伤口。
彭善妹弯腰去取药箱,铁皮箱边缘的锈迹蹭过掌心,她想起三天前朱赤临走时的模样。他军装上的硝烟味还未散尽,却又要奔赴更危险的阵地。“等这场仗打完,带你去苏州河看夜景。”他临走前在她耳边轻声说,可那声音很快就被呼啸的炮弹声淹没。
“彭姐,你听!”
周小苗突然抓住她的胳膊,野战医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两人对视一眼,立刻冲向门口。泥泞的道路上,几个士兵抬着担架飞奔而来,担架上的伤员浑身是血,军装早已被染红。
“快!准备手术!”
彭善妹大声喊道,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凄厉。她和周小苗迅速投入到紧张的抢救中,手术刀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冷光。伤员的腹部被弹片划开,彭善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,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。汗水混着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滴在伤员的伤口周围。
手术进行到一半时,外面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。“是敌人!”一名护士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道。彭善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,但很快又镇定下来。她看向周小苗,坚定地说:“我们不能停,这里还有伤员需要我们。”周小苗点点头,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。
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,彭善妹能听到子弹打在帐篷上的噗噗声。伤员的情况却在这时变得危急,血压急剧下降,心跳也越来越微弱。彭善妹咬着嘴唇,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手术,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。
就在这时,帐篷的门帘被猛地掀开,几个持枪的士兵冲了进来。
彭善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,她下意识地挡在手术台前。为首的士兵目光扫过满是血迹的帐篷,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。“我们在追击敌人,借用一下这里。”他简短地说。
彭善妹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:“这里都是重伤员,你们不能影响手术。”士兵们对视了一眼,最终退到帐篷的角落,警惕地注视着外面。彭善妹松了一口气,继续投入到手术中。
经过漫长的一个小时,手术终于成功了。彭善妹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,看着伤员逐渐平稳的呼吸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。周小苗递过来一块湿布,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血水,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。
外面的枪声渐渐平息,士兵们也离开了。彭善妹走到帐篷外,望着阴沉的天空。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,仿佛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屏障。她想起朱赤,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平安。
“彭姐,你说孙浩勇他们怎么样了?”周小苗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,轻声问道。彭善妹握住她的手,试图给予她一些温暖:“他们都是好样的,一定会平安归来。”可她自己心里,却充满了担忧。
接下来的日子,野战医院愈发忙碌。伤员源源不断地送来,彭善妹和周小苗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。
每当夜深人静,彭善妹总会坐在油灯下,借着微弱的灯光,给朱赤写家书。可写了又撕,撕了又写,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她害怕自己的担忧会让朱赤分心,可又忍不住想要倾诉心中的牵挂。
一天傍晚,彭善妹正在给伤员换药,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。她放下手中的药碗,快步走出去,只见几个士兵抬着一个担架匆匆赶来。担架上的人穿着熟悉的军装,彭善妹的心猛地一紧。她冲上前去,看清伤员面容的那一刻,差点昏了过去——那是朱赤的部下,而朱赤却不见踪影。
“朱赤呢?”她抓住士兵的胳膊,声音颤抖着问道。士兵低下头,声音哽咽:“朱长官……他为了掩护我们,留在了最后。”彭善妹只觉得眼前一黑,险些摔倒。周小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,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:“彭姐,你一定要挺住。”
彭善妹强撑着身体,追问着朱赤的下落。士兵们只知道朱赤带着一小队人断后,之后就失去了联系。彭善妹在心里默默祈祷,希望朱赤能够平安归来。她回到帐篷里,继续投入到工作中,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痛苦。可每一个转身,每一个动作,都让她想起朱赤的音容笑貌。
夜晚,彭善妹独自坐在帐篷外,望着满天繁星。她想起和朱赤在一起的点点滴滴,泪水止不住地流淌。她在心中暗暗发誓,无论如何,都要等朱赤回来。哪怕等到战争结束,哪怕等到天荒地老。而在这战火纷飞的岁月里,她和周小苗,还有无数像她们一样的人,都在坚守着,盼望着和平的曙光能够早日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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