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如薄纱般穿透联络点的破窗,在斑驳的桌面上投下细碎光影。
陈宇盯着铁皮盒被战友郑重收起,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。连日奔波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,双腿却仍在不自主地发颤——那是火车上摔落时留下的旧伤,此刻正随着心跳突突作痛。
“先歇会儿。”为首的骑兵军官扯下染血的绷带,随手将水壶抛给陈宇。金属壶身还带着体温,陈宇拧开时,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。军官姓周,从昨夜拼杀时利落的刀法,陈宇便猜出他绝非寻常士兵,此刻见他用匕首削着沾血的指甲,刀刃映出他眼角的细纹,更添几分沧桑。
“周长官,87师......”陈宇刚开口,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几名战士架着个浑身湿透的伤兵撞进来,那人军装下摆结着冰碴,显然是从寒潭里捞上来的。
“渡口被日军封了!”伤兵咳着血水,“他们用探照灯扫了整夜,南岸的船......全烧了。”
屋内空气骤然凝固。陈宇攥紧水壶,想起情报里提到王家峪的补给线正是通过渡口输送。周军官眉头拧成死结,匕首“咔嗒”一声插在桌上:“立刻派人绕道鹰嘴崖,就算滚也要滚到王家峪!”
“可是长官,鹰嘴崖的栈道上个月就塌了......”通讯兵话音未落,便被周军官的眼神逼了回去。陈宇注意到墙角地图上,鹰嘴崖那条路线被红笔重重划了个叉,墨迹至今未干。
“我去。”陈宇听见自己的声音。铁皮盒里的情报似乎又压在胸口,闷得他喘不过气,“我熟悉山路,在老家时......常去采药。”他没说的是,那些“采药”的日子,实则是给山里的游击队送盐巴。
周军官上下打量着他,目光扫过他磨破的布鞋和单薄的棉衣。陈宇挺直脊背,想起昨夜混战中周军官挥刀的模样——那是种看透生死的果决。许久,周军官扔过来件羊毛毡披风:“带上这个,天黑出发。”
联络点的时间仿佛被拉长。陈宇裹着披风蜷缩在草堆里,听着屋外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伤员的呻吟。一名小战士偷偷塞给他两个烤红薯,红薯皮上沾着草木灰,咬开却是滚烫的甜。“我哥也在87师。”小战士突然说,眼睛盯着火堆,“去年台儿庄......”他没说完,陈宇却明白了,默默将半块红薯塞回他手里。
暮色渐浓时,周军官带来个意想不到的人——昨夜在站台上被日军带走的年轻人。那人头发凌乱,脖子上还留着刀痕,见到陈宇却咧嘴笑了:“兄弟,咱们又见面了。”
“他叫阿贵,是渡口的船工。”周军官递来一把锈迹斑斑的手枪,“鹰嘴崖的旧栈道,他比谁都熟。”阿贵接过枪转了个圈,枪柄上刻着朵褪色的莲花:“周长官放心,只要还有一口气,我定能带这位兄弟过去。”
临行前,陈宇被拽到医务室。老军医往他背包里塞了包草药:“腿伤别硬撑,这是止血的。”又掏出个铁皮青蛙玩具,“带给王家峪的娃娃们,就说......就说是老周送的。”陈宇这才发现,周军官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背对着光,看不清表情。
山风裹着雪粒子砸在脸上,陈宇和阿贵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。鹰嘴崖的悬崖边,断木在风中吱呀作响,阿贵用麻绳系住两人腰间:“跟着我踩的地方走,别往下看。”陈宇点点头,却在跨过第一截悬空的木板时,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。
远处突然传来犬吠。阿贵猛地拽住他:“趴下!”两人紧贴着岩壁,陈宇看着月光下晃动的探照灯光,在岩壁上投下狰狞的影子。“是日军的巡逻队。”阿贵压低声音,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。陈宇摸到腰间的匕首,想起铁皮盒里的情报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天际时,陈宇终于看到了王家峪的炊烟。阿贵瘫坐在地,笑着指着远处:“到了......可算到了。”陈宇解下背包,发现草药包不知何时散开,药香混着露水,在山风中飘散。他望着晨光中隐约可见的村庄轮廓,突然想起周军官那把插在桌上的匕首——此刻,他终于懂得,那刀刃上凝结的,不仅是血,更是千万人未凉的热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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