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逢辰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她几回,一个个收起滩涂上方才固定好的水位尺,沉吟道:“从笠江大桥到夏驾浦,上游四十丈虽然可以通水,却都是水浅道窄之地,夏驾浦到南跄浦口,茭芦丛生,已成平陆,若要重新使其通畅,工费浩大……”
绍桢思索片刻,从袖子里拿出济宁地志,书已经翻过很多遍了,随手就精准翻到金乡周边区域的记载:“笠淞江上段是从西北入江的林家港和红茆港,离这里不过十来里地,不如截弯取直,来得更便利些。”
赵逢辰也没反驳,走近了一些,将地质往后翻了两页,在纸上某处点了点:“南沧口李家浜,三年前成连片大水,浅水很广,若照你所说,下段最好以此地泄水出海。”
绍桢瞄了几眼他的侧脸和手掌手腕,心里有些不甘。
蚊虫是都叮自己一个人了?怎么他脸上一个红疹都没有?
她如常应对:“若是如此,就要去这些地方再看看了,工程……三十万兵民总得有,工银也花费巨大,肯定要另外上报御前。”
赵逢辰摇了摇头:“三十万是多了,粗略估算,二十万应该足够,你前段时候也算下足了功夫,说来听听,若是将疏浚金乡河段,河工帑金几何?”
绍桢一愣,想了想说:“八里路的滩涂要填石灰,大概十五万觔,麻草一百觔桩,花费约是十万两,湖租大概五万两,捞浅、渡工的民夫以五千计,一人岁银八两,就是三万两,其他林林总总,大概二十万两……?”
她这时候才直观地感受到,他之前让自己做那么多的账册功夫,或许就是为了如今对于河道诸务事无巨细地了如指掌的。
赵逢辰不置可否“回去再精算——你走前面。”
“哦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岸上走,赵逢辰忽然问道“你没涂防虫的药膏?”
绍桢停下无意识抓挠的手“……忘记了。”原来不是蚊虫针对她嘛。
赵逢辰嗯了一声“要是不够用,来找我拿。”
绍桢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温和了一些,有点受宠若惊,回了岸上就找膏药涂上,凉沁沁的,灼烧感总算被抚慰了一些。
这段插曲很快就被抛到脑后,整个下午都在笠淞江上度过,江心取水几乎花去大半的时候,船夫技术精湛,在小船上也走得四平八稳。
登船去江心,前朝官员们议定的测水经验在这里不适用,绍桢新提了几个测算方式,赵逢辰采纳。
足足花了两个时辰,江心的水位才测完。船婆抬着一盆干馍过来,一个个分给官员们。
干馍里夹着肉饼,热气腾腾的,绍桢掰开,一口下去,手都在发颤。
章槐盯准了时机来同总河大人凑近乎说话,赵逢辰神色有些不耐,说了几句,将人打发走,船上的官员三三两两都在吃干馍充饥,只有绍桢独坐在船舷边甲板上。
赵逢辰看着船舷的方向,问胥吏“张馥堂怎么了?”
胥吏回“张大人说他不想说话,坐那里看看江景散心。”
赵逢辰哂笑。
他取了水囊走上前,递过去“累吗?”
绍桢认出这是自己的水囊,有点意外“多谢赵大人。”接过来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,才道“我要说不累,那也太虚伪了。还算能接受吧!”
她忽然想到了什么,装若不经意道:“赵大人,其实我小时候每日习武射箭,有时候去山林里打猎,两三天出不来,也有比这更艰苦的时候,哪里是什么娇生惯养长大的人呢。”
她看见赵逢辰笑了笑。
天边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脸上,光影很柔和,他声音也有些轻:“嗯,你说得不错。之前,是我误会了你。”
绍桢不敢置信,追问道:“赵大人,您说什么?”
赵逢辰不说话了。
绍桢又咬了一大口干馍,边吃边琢磨。
既然他是误会了自己,那怎么还给她分各种差使磨练她呢?据她这么久的观察,赵逢辰不可能是故意在折腾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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