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化六年夏,烈日炙烤着古里国港口的防铅城墙,朱工正的鎏金铠甲在热浪中泛着刺目反光。他盯着案头的《工部古法考》修订稿,火山灰渗碳术的「汉家渊源」批注旁,新盖的南京总院火漆印尚未干透。
「大人,婆罗门祭司求见。」亲兵掀开帐帘,铁甲下渗出的汗渍在防铅布上洇出暗纹。朱工正皱眉合上典籍,见帐外站着位裹着工禾纹袈裟的老者,颈间迦梨女神吊坠与胸前「工器度牒」相互碰撞,后者边缘的朱砂印是上个月刚换的防伪标记。
「吠舍种姓的火绳枪匠人已研习《工器纲目》三月,」祭司伏地叩首,指尖颤抖着抚过满地沙粒,「然恒河泥沙改良的火药仍无法适配神锐铳——」
「是你们偷工减料。」朱工正掷出一枚咖啡渣炭丸,丸体在沙地上裂成碎末,露出内层混杂的石英砂。他刻意忽略南京送来的密报:所谓「恒河火药」配方,本就是总院淘汰的次品,哑火率高企正是为了逼匠人依赖中央供给。「明日起,所有匠人需佩戴工器监特制的验铅镯,」他指向祭司腰间的铜律管,「校准频率时,需先向南京进贡三成香料。」
帐外突然传来推搡声,两名工器卫押着个戴镣铐的印度少年闯入。少年腕间的「工器度牒」边缘焦黑,显然曾试图刮去年检印记。「大人,此人私藏佛郎机炭纹密信!」卫卒扯开少年衣襟,露出藏在缠腰布里的油纸包,内页鸢尾花水印在阳光下格外刺目。
朱工正用验铅镯划过纸页,铅粉在纸面留下斑驳痕迹——这是南京总院特制的密信检测手段。「带下去,」他挥手示意,「按《工器同盟条例》,私通外邦者,」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少年腰间的皮质钱袋,「把他的香料配额减半,分给听话的匠人。」
祭司膝行向前:「大人明鉴,此乃法兰西「太阳工团」的诱饵——」
「够了!」朱工正猛地拍案,火铳营的铜制漏刻发出刺耳的滴漏声。他从袖中抽出《工器纲目·香料卷》,扉页贴着去年江南炭冶所的走私案记录:「告诉杜尔哥,」他冷笑,「想拿巴豆换火山灰?先让本地治里的法国角改挂工禾纹旗。」
南京工器总院机要房,杨嗣昌盯着舆图上的朱砂标记,指尖叩击着「加尔各答堡垒」位置。案头的密信摊开着,英吉利东印度公司请求火山灰支援的字迹旁,用炭笔批注着「准售七成,掺三成胡椒」。
「大人,古里国传来消息,」属下呈上蜡丸密报,「朱工正以私通法兰西为由,打了三名匠人板子。」
杨嗣昌将验铅镯浸在水盆中,水面映出他眉间的川字纹:「通知朱工正,打板之刑太过野蛮。」他顿了顿,「但密信一案,可借题发挥——让钦天监弹劾他「滥用私刑惊扰地脉」,再由工部派人接管火铳营的火药工坊。」
「大人,英法在印度的动作愈发猖獗。」属下展开羊皮地图,孟买与本地治里的标记旁分别插着英国米字旗与法国鸢尾花旗,「英人在孟买私建火绳枪工坊,声称「技术源自汉家」;法兰西的「工器协和学院」已招收三千刹帝利学徒,每日清晨需向巴黎方向鞠躬。」
杨嗣昌翻开《英法代理体系评估黄册》,指尖停在「苏菲脂粉」记录上——这是淑妃近年力推的「西学东渐」政绩。他冷笑,用朱砂笔将「五成税」勾改为「七成」,故意在批注栏留下墨团:「南洋多雨,橡胶黏液运输损耗当增。」此举既削弱淑妃的「怀柔」形象,又为皇后派系的「强硬派」提供弹劾弹药。
「可英吉利的神锐铳哑火率......」
「那是他们活该。」杨嗣昌打断道,「三年前卖给他们的火山灰里,我们掺了两成河沙。」他指向舆图的恒河三角洲,「现在派船队去加尔各答,就说要「协防」——船上多装些江南产的劣质火药,让英人试试炸膛的滋味。」
属」
「信誉?」杨嗣昌冷笑,从抽屉里取出英人签订的《工器同盟条约》,「他们拿土豆换我们的神锐铳时,可曾讲过信誉?」他抽出另一叠密报,「黑十字会残部在德干高原私炼铅晶?正好,把消息卖给杜尔哥——就说英人打算用铅晶换土邦的红宝石。」
古里国城头,朱工正望着工器卫的木质帆船掠过恒河,船舷新刷的工禾纹锚链在阳光下格外醒目。他摸向腰间的「工器怀远」佩刀,刀柄内侧的樱花木皮已被磨得光滑——那是三年前神户港匠人所赠,暗示东瀛势力的暗中拉拢。
「大人,南京使者到。」亲兵的禀报打断思绪。朱工正展开杨嗣昌的密信,「打板之刑太过野蛮」的字样下,用极小的字写着:「然英法忌惮你如虎,此乃好事。」他忽然轻笑,将密信投入铜炉,看纸页在火焰中蜷曲成工禾纹的形状。
帐外,婆罗门祭司带领匠人开始每日的「工器祈福」仪式,祈祷声中混着此起彼伏的咳嗽——那是吸入劣质火药粉尘的症状。朱工正望着自己在防铅墙上的影子,铠甲上的工禾纹与身后的樱花木窗棂重叠,形成一道扭曲的纹章。他知道,在工器王朝的权力金字塔里,他既是镇压者,也是被猜忌者;既是技术代理人,也是随时可牺牲的棋子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南京,杨嗣昌将朱工正的密报丢进档案柜,转身走向舆图前。他用放大镜观察古里国港口的标记,那里密密麻麻插着代表走私、叛乱、技术渗透的小旗。「大明王朝的边疆,从来不是靠刀枪守住的。」他对着虚空低语,指尖划过英吉利与法兰西的势力范围,「是靠让他们永远缺一样东西——火药,或者信仰。」
暮色降临时,古里国的火铳营响起晚点名的铜锣声。朱工正摸向掌心的老茧,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。他忽然想起杨嗣昌去年的密训:「在印度,真技术是毒药,假正统是良药。」此刻他终于明白,所谓正统,不过是让英法与土邦永远在工禾纹的阴影下,争夺残羹冷炙的谎言。而他,既是谎言的执行者,也是谎言的囚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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